三十年前,少年李鐵就認定了文學將陪伴自己一生的信念。他固執(zhí)地認為,走這條路,生活在一線是最好的大學。中考時,李鐵的成績是學校前五名,能上重點高中,可他卻選擇了一家技術學校。李鐵的想法很簡單,就是想盡快參加工作,進入社會這所大學。
也許這個想法現在看起來“既幼稚又矯情”,但在李鐵的心目中,文學的理想既神圣又堅定。后來入廠當工人興起文憑熱,但李鐵還是固執(zhí)地認為,在生產一線才是文學需要的生活,于是,他依然安心當工人,放棄了考試。
魯大智:你的起步,完全是一種“自生自滅”的狀態(tài)。15年寫作中,你不停地寫稿不停地被退稿,很好奇你居然能堅持下來。
李鐵:上世紀80年代末,我開始練習寫小說,邊寫邊投稿,剛開始野心很大,投的都是《人民文學》《收獲》《當代》這樣的大刊物,失敗中認識到自己的差距,開始向中、小刊物投稿,退稿仍然占十之八九。我屬于外柔內剛型,內心很少有害怕的時候,認定的事,很難動搖。從寫小說的第一天起,我就認定自己能成功,所謂的退稿不過是一條必經之路。
魯大智:盡管你對于題材的分類有不同看法,但是在工廠背景下的書寫,仍然被評論界習慣上稱為“工業(yè)題材”。我發(fā)現在你的很多中篇里,有一個記憶超強的家伙,或者說技術超強的工人,如《喬師傅的手藝》中的喬師傅……一而再地強調記憶,一定有什么原因吧?
李鐵:在我的許多“工業(yè)題材”小說里,的確經常出現一些技藝或記憶超群的人物,這不是虛構,而是來源于生活。在我工作過的那家發(fā)電廠里,在我非常熟悉的工人中間,真實存在著這樣的“高人”。有一個身懷“直大軸”絕技的分場主任(相當于車間主任),他的諸多傳聞十分傳奇,令我震驚。還有一個當時和我關系最要好的工友,也有高超的本領,和我處得好,完全是看中了我的“文學水平”,以懷才不遇者的姿態(tài)抱團取暖。偌大的發(fā)電廠廠房,大到幾十米高的鍋爐和汽輪機,小到每一個閥門,復雜的水系統(tǒng)、油系統(tǒng)、冷卻系統(tǒng)等,你任意說一個東西問他,他立馬會回答出它的作用、特點、參數、工作原理,甚至能說出各種狀態(tài)下的溫度數據。他脾氣古怪,每每與上級爭執(zhí),他總會揚言,你的水平跟我比,差得不是一點半點,不服,可以比比。很少有人敢跟他真比。有一次一個副總工程師氣急了,跟他當場較量。他用精湛的實際操作,令那位副總工程師輸得心服口服。
當年的工人里面藏龍臥虎,我感觸太深,寫這些人物幾乎就是寫實。我覺得生活底子深厚的作家寫作是一種流淌,虛構反而是強加給它的一些亂七八糟的管道。生活底子之于寫作者是優(yōu)勢,也是劣勢。所說的劣勢是,生活的強大把虛構擠到了很邊緣的位置,你要刻意強拉,才會拉它回到它該有的位置。
魯大智:《長門芳草》是你的第一部長篇,在寫作上有難度嗎?十年后出版,有無修改?
李鐵:難度不算大,寫作過程依然是自然流淌。我的幾個中篇小說也進入了這個長篇,這不是投機取巧,而是我覺得寫一部工人心靈史般的長篇,沒有那幾個我很看重的中篇,就會缺點什么。書中有激情,有浪漫,有天真,有凌厲,有亂象,有人性,有欲望,有呼喚,有救贖。我把更多的感情給了普通工人。
魯大智:《長門芳草》現更名為《熱流》,你對這書名滿意嗎?書中寫了一個女工從入廠一直到退休的故事,各個年代在中國工廠里必然發(fā)生的故事在這部小說里幾乎都發(fā)生了。你如何看待這部長篇對于個人創(chuàng)作以及當代文學的意義?
李鐵:《熱流》突出了大工業(yè)的剛性和火熱,原名《長門芳草》偏文氣一些。主人公喬芳草的名字改為了陳鐵花,也是突出剛性。對于當代文學中的工業(yè)題材長篇小說,就內容而言,在某種程度上具有填補空白的意義,盡管還有很多需要提高的地方。
魯大智:你認為當下作家在現代化工業(yè)文明中如何尋找新的生長點?
李鐵:我覺得作家還是應該直面真實,直面時代,敢于“宏大敘事”。在面對中提高精神氣質,呈現經驗世界的真實圖景,呈現現代人的精神隱秘,呈現與其他方式相比更有表達優(yōu)勢的世道人心。